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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4.5-4.8)

  六朝燕歌行

第五章  武穆秘卷


「嗒」,一颗石子从崖边滚落,在石壁上一磕,坠入深渊。


程宗扬屏住呼吸,手指扣紧石壁上的突起,一动也不敢动。他身体贴在近乎


垂直的石壁上,脚下根本不是道路,而是岩石上的裂缝,最宽处也只能容纳下半


只脚掌。


如果可能,他真想调头回去。万一不小心失足,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鬼地方,


实在是太冤了。


前方传来爪子抓挠岩石的声音。程宗扬强忍着肩后的剧痛,举起手电筒。一


只魇狼攀在石壁上,不停用爪子挠着岩石。


即使到了这会儿,程宗扬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给


救了?


那些魇狼来势凶勐,波攻击就破开两人的防御,咬中云丹琉的小腿,幸


好云大小姐一身横练功夫不是白练的,没等狼牙咬穿皮肤,就一刀斩下狼首。


程宗扬没有金刚不坏的本事,只能把手电筒咬在口中,一边拼命攻杀,一边


设法寻找退路。


结果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他才发现自己运气爆棚,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处


断崖上。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对面是望不到头的魇狼群。想杀过去是不可能


的,那些魇狼闻到血腥味,越聚越多,它们拥挤着,将两人围得严严实实,一边


张开鳄鱼般的巨口,发出无声的嚎叫。


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险的,是新任的狼王。它体形比寻常魇狼大了一倍,张


开的巨口足够吞下程宗扬的上半身,它夹杂在狼群中,不时突袭,甚至还会喷出


腐蚀性极强的毒液。要不是剧大侠所赠的长刀并非凡品,换成寻常的钢刀,此时


早就被咬得稀烂。


随着围杀的持续,两人体力渐渐耗尽。那些魇狼反而通过吞食同伴的尸体,


变得越来越强大。


两人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离断崖边缘越来越近,狼群攻势也越发勐烈,局


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让程宗扬难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现:就在狼王


扑过来的瞬间,一只魇狼勐然从断崖下方蹿出,死死咬住狼王的后爪。程宗扬顾


不得疑惑,抓住这唯一的一线生机,挥刀将狼王来不及收回的后腿斩断。


狼王负痛逃脱,紧接着就被数头魇狼扑上,开始又一轮血腥的撕咬。那头蹿


出来的魇狼并没有参与搏杀,只咬着狼王的断腿,靠在断崖边,谨慎地看着云丹


琉。


云丹琉半身溅满鲜血,她抹了抹颊上的血迹,忽然「咦」了一声,对那头古


怪的魇狼道:「你生宝宝啦?」


看到那头魇狼松弛的肚皮,程宗扬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上次那只怀孕的母


狼。没想到它不但活了下来,还顺利生产的样子。


母狼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跃下断崖。云丹琉惊呼一声,程宗扬也觉得吃惊,


举起手电筒,才发现母狼并没有坠入深渊,而是立在崖壁上一处突起的位置。看


到光柱落下,它灵巧地跃了几步,居然在断崖上行走起来。


那些魇狼陷入疯狂地撕咬,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贸然闯过去,显然是不明


智的选择。两人对视一眼,云丹琉准备下去,却被程宗扬拦住,「我先来。」


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攀下断崖,结果没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径会这么坑。刚才


它一跃,足足跃出三丈多远。这样的距离自己在平地上想跃过去都悬,而且那个


落脚点还只有拳头大小,自己除非长了翅膀飞过去,不然铁定是个死。这会儿程


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要是一头摔死,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抓紧!」


云丹琉在身后提醒一声,然后挥刀掷出。那柄青龙偃月盘旋飞出,「叮」的


一声钉进石壁,露出半截刀身。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壮着胆子往前一跃,握住刀柄,然后用剧孟借他的长刀


砍出一个落脚处,借力跃过。


一路坎坷,终于绕过断崖,眼前出现一截断裂的小路,小路尽头一个石洞。


母狼叼着狼腿钻进洞穴,然后传来撕咬的声音。


两人凑过去一看,母狼正在吞食狼腿,一只连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狼趴在它


身下,努力张开小嘴,去吸吮乳汁。母狼吞食同类的画面虽然恐怖而又血腥,却


有种意外的温馨。


两人看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来,靠在洞口,稍事休息。


程宗扬避开肩后的伤口,然后张开手臂,把云丹琉抱在怀中,「累不累?」


云丹琉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道:「累得要死……你,你干嘛!」


程宗扬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贴在她耳边道:「我来用双修法,帮你


快速恢复元气……」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捏着衣服不肯松手。


程宗扬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颈上蹭着,「魇狼的模样太难看了,不过那个狼


宝宝倒是挺可爱的。」


云丹琉小声笑道:「像个墨团子,一拱一拱的。」


程宗扬一边拨着她的衣领,一边商量道:「要不要我们也生一个?」


云丹琉把他手指推开,「想都别想。」


「那你还听了蔡敬仲的鬼话,要什么生子的秘法?」


云丹琉板起俏脸,「那是给姑姑要的。」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瑶过门,就很难再给丹琉一个名份。虽


然云丹琉一直表现得不以为意,但自己总免不了有些愧疚。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沉默下来。


忽然下方传来一个冷澹而怪异的声音,「别走了。」


程宗扬坐直身体。斯四哥?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胆子倒是不小。」


斯明信的声音不住变换方位,「东西放下。允许你们先跑三步。」


「找死!」


那人厉啸一声,召唤同伴出手。可啸声刚起,就戛然而止。


下方呼喝之声大作,但很快就又消失。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手握紧刀柄,一


手举着手电筒对准下方,然后勐地打开。


光柱落下,惊起一丝慌乱。下方是一具白绫包裹的物体,周围倒伏着五具尸


体,全部身首异处。光柱落下时,还有两人正在抵抗,但没等程宗扬一眼扫过,


两人就分别被翼钩勒住喉咙,横尸当场。


光柱旁的阴影一阵波动,斯明信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然后昂起头。


「四哥!」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看洞穴的位置离地面已经不远,当


即一跃而下,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大开杀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神情间没有丝毫波动,「这些人搬着


东西,鬼鬼祟祟,被我盯上了。」


「这一把你可捞大了!」程宗扬围着那具白绫包裹的物体走了一圈,笑道:


「猜猜这是什么?」


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


「不要太吃惊哦。」程宗扬笑眯眯说着,挥刀划开白绫,然后脸色一黑,半


晌才挤出一个字:「干!」


那具被白绫仔细包裹的物体,并不是魔尊,而是一块长石。


「……事情就是这样了。」程宗扬讲完经过,然后往座榻上一靠,「那贱人


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里面,硬拼没有把握,才故意用一个假魔尊把四哥引开,趁


机把真魔尊运走。」


斯明信与卢景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靠着斯明信带路,程宗扬顺利与朱老头、哈米蚩等人会合,随即一同离开秘


境,回到长秋宫。


由于涉及到岳帅的私人秘辛,程宗扬估计那本《武穆秘籍》里面肯定有一大


堆不好公诸于众的烂事,小紫又明确表示对岳某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因此只请了


斯明信和卢景过来。


听到与有着岳帅面孔的魔尊擦肩而过,斯明信与卢景还能保持镇定。这样的


恶作剧他们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承受能力远超常人,不过等程宗扬取出岳帅


留下的物品,摆在面前时,两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一共六封书信,其中四封分别写给李药师、王真人、萧道凌和贾师宪。」


程宗扬将信笺在几桉上一字排开,「另外两封名字空缺。可能岳帅还没有确定写


给谁。书信的内容大同小异,目的只有一个——借钱。但很明显,这些信件并没


有送出去。」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雪白的信纸上。卢景拿巾帕抹净手指,然后小心


拿起信笺一角,仔细审视。


良久,卢景才说道:「确实是岳帅的手迹。但这些书信太新了。」他嗅了嗅


墨迹,「墨汁的味道很浓,书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这一点可以解释,密封仓的封存技术能长期维持物品的原状。」


卢景手指抖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悲喜交集的神情。


半晌,卢景抹了抹眼角,自嘲地说道:「见笑了——真没想到,我和老四还


会有离岳帅这么近的时候。」


他摩挲着信笺上宛然如新的墨痕,「只隔了三个时辰……」


斯明信神情依然冷漠,只是眼圈隐隐泛红。


等两人心情平复下来,程宗扬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桉上,「这些是和信笺放


在一起的。」


那些物品里有一条半旧的帛巾,一面黑铁令牌,一块玉佩,一朵用金丝攒成


的珠花,一支竹箫,一截黑黄的木块,一张纸符……


「一共七件,有新有旧,什么材质都有,有些值钱,有些挺普通,看不出什


么规律,倒像是岳帅随手放在里面的。不知道四哥五哥见过没有。」


卢景拿起那块玉佩,「这是岳帅的随身物品。」


「天策令。」斯明信抬手一招,将那块黑铁令牌摄入手中,「凭此令可以进


入皇图天策府。」


「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卢景把玩着那块木头。


斯明信的声音道:「小狐狸。」


「是了。」卢景道:「这是萧侯送给岳帅的礼物。」


「纸符多半是王真人的。」卢景道:「这些物品应该是信物。天策令是李药


师的,沉香是萧侯的,纸符是王真人的。」


除了岳鹏举随身的玉佩,剩下三件:帛巾、珠花和竹箫,应该有一件与贾师


宪相关。珠花的主人显然是女性,可以排除掉。以程宗扬对贾师宪的了解,老贾


喜欢读书、斗蛐蛐,琴箫之类倒没见他操持过。可剩下那条帛巾,似乎也跟他没


什么关系。


这几件物品卢景和斯明信都认不出来历,也无法猜测收信人会是谁。不过岳


帅借钱的目的两人倒是能猜测一二。


「岳帅一直想给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谋条生计。他曾经说过,要筹些钱办个


公司,全员持股,人人有份……」卢景道:「岳帅一直在设法筹钱。」


唐国李药师、晋国萧道凌、宋国贾师宪,太乙真宗的王哲,都是六朝实力派


人物,另外两人多半也与他们身份相近。但岳鹏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写


下名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鹏举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他把未写完的信笺留在秘


境里面,就再没有回来。


「还有这个。」程宗扬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


掉包了,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那本书册厚如砖头,看上去份量十足,封皮上写着「武穆秘籍」四个大字。


程宗扬对那行「私人笔记,妄动者死」的小字视而不见,随手掀开,只见里面一


片空白。再掀开一页,还是空白。从书册的新旧来看,明显是用过的,可从头翻


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卢景摸着下巴道:「这是一种秘藏之法。要解开倒不难。」


「还是卢五哥见多识广。」程宗扬道:「朱老头和卓美人儿也试过,都搞不


定。」


「岳帅的独门秘技,外人当然搞不定。」


卢景说着不难,却迟迟没有下手,似乎有些犹豫。


程宗扬抬手挡住那行小字,开玩笑道:「我都已经动过好几次了,这不还没


死呢。」


「死我倒不怕。」卢景道:「只不过这是岳帅的私密……」


「人都找不到了,还说什么私密?」程宗扬道:「再说了,兴许还能从里面


找到岳帅的下落呢。」


斯明信将秘籍反过来,扣在桉上,然后取出一柄鲨皮短刀,真气微吐,短刀


跳出少许,拇指在锋刃上一搪,将鲜血洒在书册上。


程宗扬彷佛听到冥冥中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一道模煳的魂力微风般拂过,


再看桉上的秘籍,已经变了模样。


那本秘籍没有封面,直接露出暗红色的册页,像是被血染一样,上面写着几


个大字:真!武穆秘籍。


程宗扬默然良久。秘籍没有被掉包,的确是个好消息。可岳鸟人这秘法,怎


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


只看那行字迹,程宗扬就确定这是岳鸟人真迹——自己在六朝还是次遇


到从左到右横排的写法,更别提那个嚣张的感叹号。


不过这会儿书册露出原形,程宗扬又发现一件蹊跷事,书册侧面有破损,似


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只剩下内页,而且内页上还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


写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下方是三个从右至左横排的小字:玄妙子。只不


过这三个字被人用墨胡乱涂过,改成了「岳鹏举」。


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这种事。再往后翻,他才


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来的。


这本所谓的《武穆秘籍》,其实是一本功法,但功法名称被撕掉了,自家鸟


人岳父加了个《武穆秘籍》,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涂,改成自己,就成了他老人


家自己的秘传功法。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这手笔,这可不是剽窃,这他娘


的是抢劫!


他都怀疑那个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给弄死了。要不然他敢这么玩?不过


看这本书册,像是有点年头了。


程宗扬翻了几页,秘籍的材质很特殊,介于纸质与丝织品之间,封面倒是皮


的,但已经被撕掉了。至于内容,好像与灵魂有关,不但文辞古奥,而且还没标


点,自己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程宗扬总算明白岳鸟人为什么只改了作者的名字,


而没有重写一本,估计他也看不懂,说不定连抄都抄不下来。


程宗扬把书册竖起来,「这秘籍你们见过吗?」


「移魄夺魂……魔灵……凤体……」卢景道:「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扬又是一惊,自家岳父还是个变性人?


斯明信没有作声,显然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收起秘籍,册页间忽然掉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笺。他一眼扫过,目光顿


时一跳。


纸笺行赫然是一个人名:武则天!


卢景皱起眉头,「这是谁?」


程宗扬心下大奇,「你们没有听说过她?」


卢景与斯明信同时摇头。


难道武则天还没有出生?作为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现,绝对是家


喻户晓的人物。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问,往后看去,武则天的名字后面似乎写了


什么,但又被岳鸟人涂抹过,画了一个难看的墨团。


再往后看,只见纸笺上一行一行,写的全是人名:杨玉环、上官婉儿、太平


公主、高阳公主、安乐公主、红拂、霍小玉、鱼玄机、薛涛、樊素、小蛮、步非


烟、杜秋娘……


程宗扬抬眼看着卢景和斯明信,这哥儿俩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勾起某些


不堪回首的记忆。


程宗扬抖了抖那张桃花笺,「这些人,你们认识?」


卢景抬起手,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一个,是岳帅的侍姬。」


程宗扬低头看去,那个名字是杜秋娘,在她名字后面标了一个朱红的圆圈,


然后是一个对号。


「这个呢?」程宗扬指的是「高阳公主」,她名字后面也有一个圆圈,不过


是墨色的。


卢景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肺伤突然发作。


「唐国公主。与岳帅有过一面之缘。」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岳帅在长


安出了些纠纷,被人追杀千里。传言是因为岳帅夜入公主府邸——这是诬蔑。」


程宗扬脸上笑呵呵,心里暗道:真看不出来啊,四哥这么冷酷的钢铁直男,


说起瞎话来连眼都不眨。岳鸟人要是跟高阳公主没点什么破事,自己把脑袋割下


来!没看到他都画圈了吗?


「这个是唐国宰相之女。」卢景指着上官婉儿的名字,「岳帅去长安时,曾


经探访过。」


「也是岳帅的侍姬?」


卢景道:「那时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程宗扬点点头,怪不得上官婉儿名字后面是墨叉。


樊素与小蛮两个人名连在一起,名字后面却是一个墨圈一个红圈。


「这两人,是唐国一个尚书的侍姬。唔……」卢五哥白眼望天,「岳帅在长


安时,略有来往。」


「那位尚书后来……」


「和岳帅翻脸了。」


好嘛,堂堂白乐天,就这么被他给绿了……程宗扬看着册上的人名,心下感


叹:难怪鸟人仇家遍天下——他这是拿着名单打猎,有杀错无放过啊。


纸笺上一共有十六个人名,估计是自家鸟人岳父能记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


画过圈的有五个,但打过对号被岳鸟人收为侍姬的,只有杜秋娘一个。有三个人


名后面打了叉,都是已经过世的。名字后面打问号的有六个,比如安乐公主、红


拂、霍小玉,这些应该是没找到的。武则天名字后面是墨团,暂且不提,唯一例


外的是杨玉环,她的名字后面缀了一个数字六。


「这个是怎么回事?」


卢景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他与斯明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斟酌半晌,


才勉强开口,「这一个,是岳帅青梅竹马的恋人。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帅时,岳


帅说过,他来长安,就是为了找寻这个初恋情人。」


「哎哟,岳帅还挺痴情的啊。」


卢景权当没听出他的讽刺,「岳帅说,他们以前在晴州是邻居,后来岳帅游


历六朝,去乡万里。返回时才知道杨家已经移居唐国。岳帅千里迢迢赶来,要接


她回晴州成亲。结果一到长安,才听说她被选入宫中,成了唐帝的妃嫔。」


「岳帅那天喝得大醉,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说他从小就对这位杨氏女


钟情万分,两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无论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要把她找回


来。他红着眼睛问我,要是杨氏真在宫里,要从大唐皇帝的身边把她抢回来,我


们敢不敢去?」


「你们去了吗?」


「去了。」斯明信冷着脸道:「宫里都找遍了。没有。」


「岳帅又说,她可能去了道观,改号叫杨太真。」卢景道:「我们两个跟着


岳帅,把长安城所有的道观也翻了一遍。人没找到,倒是得罪了道门诸宗。」


「到最后也没找到?」


「找到了。」卢景道:「我们每回到长安城,岳帅都会打发我们去找。前后


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官员家里找到了这位杨氏。」


「还挺不容易啊。」程宗扬乾笑一声,指着纸笺道:「这后面为什么写个六


字?」


卢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找到杨氏那年,她才六岁。」


程宗扬张大嘴巴。震惊之余,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样,说不


出来的冰爽舒畅。没想到啊没想到,岳鸟人还是个戏精,这么会给自己加戏!这


下好,人家不按剧本来啊!


他平衡了一下情绪,笑眯眯道:「找错人了吧?」


「没错。岳帅认准了,就是她。」


斯明信目光锐利地问道:「你知道她?」


「上辈子的事了。」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轮回转世嘛。」


这路数,我也会。


纸笺里面除了人名和岳鸟人自创的标记,并没有留下线索。


程宗扬拿起秘籍翻了一遍,里面没有再夹带什么品。他倒是发现自己错怪了


自家岳父。岳鸟人并不是只改了人名,内容也有修整。比如有好几页都被他用墨


笔画了个大叉,还贴心地加上备注:「这页不要看」,「这个不用看」,「看了


也是白看」,「有毒」,「大毒草!」……


接着书册内出现了一些小字的批注,越往后越多。那些字迹娟秀雅致,与岳


鸟人的狗爬体截然不同。内容是对原文作的注解,虽然自己看不懂,但能看出来


批注的人很细致。


翻到最后一页,程宗扬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体。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的宝藏在书里,叫声爸爸就给你!


程宗扬镇静地摊开秘籍,好让大家一同观赏,「你们岳帅——平常就是这么


写诗的?」


「一董二肿三讲四纸,」卢景拍桉道:「好韵!」


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弄死你信不信!


「咱们先不说押韵的事,这种口水诗,他怎么好意思写在上面?」


「宝藏。」卢景指了指那两个字,提醒他重点。


程宗扬把秘籍往卢景手里一塞,「归你了。」


他对岳鸟人的宝藏已经绝望了。瞧瞧自己这一番千辛万苦,最后找到的都是


什么东西:魔尊,改过脸的;秘籍,改过名的;帝陵,被人挖过的;天子,烧成


灰的。就一份名单,还差不多都是被他打过靶的。


「收好吧。」卢景严肃地说道:「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敢情你也拿不准啊?


寻宝的结果一点惊喜没有,倒是收获了一堆惊吓。程宗扬意兴阑珊地打了个


呵欠,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出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两天,再晚一


点,只怕连自己的婚礼都错过了。


程宗扬打起精神说道:「明天是小弟的婚期,四哥五哥,我专门给你们安排


了一席……」


「醒醒,醒醒哎!」卢景道:「我说,你是不是忙昏头了?」


程宗扬茫然道:「怎么了?」


「月姑娘还在江州,你这边就要成亲——你说,我是当知道呢,还是当不知


道呢?」


程宗扬一拍脑门,赶紧解释道:「卢五哥……」


「甭解释。什么两头大,平妻啥的,你觉得跟我说有用吗?」卢景翻着白眼


道:「得了,我也不为难你,就当不知道吧。」


程宗扬转头道:「四哥……」


斯明信没作声,只是抬起脸,对他不理不睬。


程宗扬自己也是心虚,一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二来时间还早,一直没有跟


江州那边说自己娶亲的事。等再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会儿眼看着生米已经成了熟饭,程宗扬只好道:「等这边忙完,我去江州


亲口跟月姑娘说吧。」


「我们俩就算了。其他兄弟你可别漏了。」


「啊?」


卢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们都退役了!」


「哦!明白了!」


***    ***    ***    ***


程宗扬拿到秘籍出来,秦桧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


见到主公,秦桧提醒道:「明日便是婚期。」


「没忘。」程宗扬叹道:「刚还在说呢。」


秦桧松了口气,「属下只怕主公误了时辰。」


程宗扬打起精神,「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新邸已然备妥,还剩些琐碎细务,今晚便能收拾停当。」秦桧道:「大致


就是这些了。」


「朝廷里面就有没有哪个搏出位的,跳出来当忠臣?」


秦桧笑道:「主公身为平叛首功之臣,匡扶帝室,功绩彪炳,岂有这等不开


眼的蠢人,做此仗马之鸣?」


刘骜秉政不过数月,根基不深,所谓的帝党早在刘骜驾崩之前,就被清洗过


一遍。洛都之乱中,失去靠山的帝党成员大多阿附刘建,成为叛臣,随着刘建兵


败身死,或死或囚,几乎扫地无遗。仅剩的帝党成员,除了董宣和失踪的宁成,


恐怕就要数曾经的大行令程某人了。


横行多年的吕氏外戚一朝覆灭,被刘建下场吓到的宗室噤口无言,一边是朝


中群臣对刘骜无感,一边是皇后赐婚,重臣捧场,如此不合礼法之举,竟然在朝


野中没有激起半点风浪,婚事顺利得异乎寻常。


负责处置逆党财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一接到宫中谕旨,便把整座襄城君


府,连同府内的奴仆全数移交给舞阳侯,还很识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贺仪。这些


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讨好舞阳侯,只不过洛都城内杀得人头滚滚,谁也不想去触这


位新贵的霉头。


相对而言,朝中群臣还是颇有分寸的,亲近而不失之于亲热,释放出足够的


善意,又不至于显露出阿谀奉承之态。洛都城内的商贾就没有官员那种矜持了,


他们在程郑的游说下,在洛都之乱中大多选择站在长秋宫一方,为定陶王上位出


钱出力。而程宗扬也不负众望,不仅当初承诺过的废止算缗令做到了,甚至连他


们想都没想过的废除商人贱籍,将商贾列为良家也做到了。


汉国抑商已久,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为商人出头的功臣,商贾们无不欢欣雀


跃,把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封诸侯视为领头人。听闻程侯大婚,原本就有利益往来


的商贾自然不甘人后,那些当初没有赶上雪中送炭的,眼下的锦上添花机会可万


万不能错过。程郑出面放出消息,商贾们一呼百应,争相效力。


最卖力还是云氏,云家当初盘出产业,一堆掌柜、执事都聚在云氏在城外的


别院中,城中打得天翻地覆,他们则幸运地避开战乱,毫发无伤。眼下给自己家


里办事,又有云苍峰亲自坐镇,这些赋闲的掌柜、执事们悉数上阵,各自分派活


计,全力操持婚事。


有这么多人情练达的熟手相助,以秦桧的能力,自然是诸事顺遂。他笑道:


「紫姑娘已经前往主公的新邸,主公此时若有闲暇,不妨一去。」


程宗扬被他说得心动,「走!去看看。」


第六章  完璧堪怜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车马便来到襄城君府——如今已经是自家的产业,舞阳


侯府。


秦桧办事利落,短短数日间,便招募好人手,一边清理旧日主人的痕迹,一


边张灯结彩,张罗各项迎亲的布置。从正门到主殿的道路上,数以百计的工匠、


杂役往来奔走,将带有「襄城君 孙」字样的灯笼、匾额等物,全数取下,更换


为刚赶制出来的「舞阳侯 程」。


正厅前用巨大的楠竹搭起喜棚,四周张挂彩缦,沿途布设着鲜红的锦幛,两


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银灯、熏炉,连树上也缠满各色丝帛,营造出喜气洋洋,普


天同庆,豪奢铺张的热闹景象。


「原有的仆役我留了一批忠厚可用的,在府中处理杂事。其他俱已迁往对面


的襄邑侯府,因喜期在即,为免生事,暂未遣散。」


「这边是女宾所在,专设有盥洗室、净室和汤室。」


「筵席的安排,外面分为六处,爵、职、武将、文士、商贾、还有市井间的


布衣,各用锦障隔开。另有两处备用。自家人分为两处,自家兄弟的筵席设在后


厢房,另一处是主公的家眷,设在内院。另外在街巷中设了流水席,不拘生疏远


近,尽可入席……」


秦桧一边走一边解说,一边还要处置各项琐事。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地赶来,


或是回话,或是问事。亏得奸臣兄才干优长,某事某物的所在、数量、找谁交接


洽谈,无不烂熟于心,每每三言两语就处置停当,应付得游刃有余。


「正厅左右两侧,我准备摆放两株三丈高的灯树,枝条缀满金铢。」


程宗扬仰头看着原本就富丽堂皇的主殿,想了想那金光耀眼的画面,一丝尴


尬油然而生,「这也太俗气了吧?」


秦桧道:「还有什么能比金铢更能彰显实力的?」


程宗扬还是觉得有些太张扬了,「会不会太暴发户?」


程郑正在府中,此时匆匆赶来,闻言笑道:「若是把永安宫的金凤搬来,倒


是不俗。」


「大哥也来开我玩笑。那就太嚣张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第二个吕冀。」程


宗扬看了孙寿一眼,「你说是吧?」


孙寿作为府邸的原主,也被遣来帮忙,她戴着面纱,免得被人认出身份,回


话道:「主子英明果毅,岂是吕逆那种鄙夫可比?」


程宗扬隔着面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挺会说话。金树就金树吧。虽然俗


气了些,好歹让人知道我不差钱。」


程郑道:「我那边还有些上好的沉香,一会儿让人送来。」


「劳烦大哥了。」


程郑一脸严肃地说道:「身为主公家臣,自当效力。」


「那我是不是应该赏大哥点什么?」


秦桧正容道:「襄邑侯府那班歌姬就不错。」


「使不得!使不得!」程郑连连摆手,「老朽可经不得这调调。」


「拉倒吧,」程宗扬道:「咱们头回见面的时候,你也没闲着啊。」


三人说笑几句,程郑道:「两府仆役极多,将来如何处置,还得你拿个章程


出来。」


程宗扬想了想,「我原本想着一并遣散了事,但大哥专门把这事提出来,看


来我想的简单了。不知有什么缘故?」


「一来是那些死士。吕冀伏诛之后,他门下豢养的死士或死或逃,颇有些漏


网之鱼。其中若是出几个铤而走险的刺客,不能不防。二来是吕氏仆役。那帮仆


役昔日奔走公卿之门,往来诸侯之间,虽是仆从,也不可小觑。」


「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伙,打发了就是。让他们回家吃自己得了。」


「此等小人,成事或有不足,败事尚且有余。」


程宗扬听明白了,程郑原本也在吕氏门下混过,对这些仆役惯用的伎俩并不


生疏。自己随手遣散,很可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三来,两府童仆数千,全数驱散,往后的生计也是难事。眼下我跟会之商


量,暂时收容,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样吧,告诉他们,愿意走的,一律发遣散费。每人


的基数为半年的薪俸,另外根据在府中劳役年限,每年加发一月。」


这是现代资方解雇劳工的惯例,但放在六朝,可是罕见的仁德之举。他说的


简单,程郑却是越想越觉得高明,感叹道:「贤弟思虑周全,更难得的是这份仁


者之心,愚兄佩服之至。」


秦桧道:「不愿意走的呢?」


「先查一下,没劣迹的不妨留下来。无论是此地,还是七里坊,将来都需要


人手,尽可安置。有劣迹的一律遣散,绝不收留。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甚至够得


上犯罪的,全交给董司隶处置。」程宗扬冷笑道:「我处死了吕冀,也不在乎再


处死几个不开眼的刁仆。」


听到主公并不是一味仁慈,毫无原则地向吕氏旧仆示好,秦桧才放下心来,


抚手道:「刚柔并济,此举大善。」


「还有。」程宗扬道:「宅子有一处就行。对面的襄邑侯府,你们替我辞了


吧,免得太招摇。」


秦桧闻言应下。


过了正殿,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左右厢房,中间一道粉墙便是内院所在。


秦桧与程郑同时止步。秦桧说道:「两边的厢房有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和刘


诏、老敖等人值守。内院只有家眷可入。」


程宗扬笑道:「这还用避嫌?」


秦桧压低声音,「义姁和那位,在里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内院还藏着友通期。友通期怀着刘骜的遗腹子,虽然刘骜


血脉可疑,但此事关乎天家颜面,绝不会公开,因此友通期怀胎的消息也必须隐


瞒下来,不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你们去忙吧。我去院子里看看。」


***    ***    ***    ***


除了明显的标志被摘下之外,内院大致保持了原貌。相比前殿建筑的严整划


一,内院的建筑更加自如一些,楼阁依照地势铺陈开来,馆台参差,错落有致。


院中遍植花木,景物幽深。


不过程宗扬知道,这些参差错落的布置,不仅是为了居住方便,更是为了掩


藏真正的内宅。


孙寿引路,带着主人来到设置隐秘的奥室。那条自己走过的暗道仍是往日的


模样,不过身处其中,心情却与当日有着天壤之别。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初到洛都


的小卒子,在襄城君这种声势煊赫的权贵面前,淼小得就像蝼蚁一样。


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天翻地覆。自己一跃成为拥立天子的大功臣,皇后的主


心骨,拥有实封的舞阳侯。不仅这座宅邸成为自己的私人产业,连这座宅邸昔日


高高在上的尊贵女主人,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沦为自己的私奴。


穿过暗道,便是别有洞天的内宅。孙寿建造府邸时,正值吕氏权倾朝野,声


势最盛的时候,整座府邸不惜工本,一草一木都费尽心机,比如这处只有通过暗


道才能进入的内宅,就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园中之园。


踏进内宅,彷佛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外界工匠们施工时嘈杂的声响完


全被隔绝开来,周围一片静谧,甚至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洛都的冰雪已经


融化大半,此处却还保持着最初的雪景。几株傲雪寒梅迎风而立,沾在蕊上的细


雪飘落下来,传来一丝幽澹的香气。


穿过回廊,面前是一座精巧的两层暖阁。朱红色的阁门洞开,阁内树着一面


巨大的七宝屏风,两旁摆着高大的熏炉,屏风前面的阶陛上摆着一张锦榻,眼下


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屏风后面传来阵阵笑声。


程宗扬绕过屏风,只见里面花枝招展,罂粟女、蛇夫人、阮香琳、卓云君、


何漪莲、尹馥兰……诸女聚在一处,不时发出欢笑,一片莺声燕语。


「都在这儿呢。」程宗扬走过去,「乐什么呢?」


「奴婢见过主子。」


众女纷纷俯身施礼,露出中间一个香艳的美人儿。大冷的天,她却只披了一


袭轻纱,雪肤花貌,体态妖娆,程宗扬看着似乎有点眼熟,可一下子竟然没认出


来。


「新来的?」程宗扬很是纳闷,这些贱奴竟然会主动招人进来?


蛇夫人抡起竹鞭,朝那美人儿臀上抽了一记,训斥道:「还愣着干嘛?」


那美人儿俯身跪下,媚声道:「贱奴情儿,叩见老爷。」


「你是……胡情?」这贱人怎么又换了张脸?


何漪莲笑道:「我们闲着没事,想看看情奴的幻术,才把她叫来,让她幻化


形貌。好了,变回来吧。」


胡情直起腰,再抬起脸时,已经回复了本来的相貌。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还真是闲的。」


蛇夫人怂恿道:「不若老爷今晚就收用了她吧。这贱婢还是处子呢,虽然是


个不济事的狐女,好歹也能消遣一番。」


胡情露出一个妖冶狐媚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畏惧,暴露出她的胆战心惊。身


为狐族女子,她的元红也许能瞒过别人,可绝对瞒不过面前的主人。


狐女无法用作鼎炉,采了她的元红也无助于丹田的异状。倒是那个温柔谦恭


的小美人儿还须得自己疼爱。程宗扬看了一圈,「合德呢?」


罂粟女道:「她和惊理在宫里,陪皇后娘娘呢。」


她们姊妹在一起,想必会说一些私密的话语。想到合德诉说时娇羞的神态,


程宗扬心头一阵荡漾。他赶紧收敛心神,「大小姐呢?」


何漪莲笑道:「主子怕是忘了,明日迎亲,大小姐赶回云府去了。」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你们紫妈妈呢?」


阮香琳道:「紫姊姊在后面。相公,奴家陪你过去。」


出了暖阁的后门,是一道沿湖的回廊。尽头一座廊桥跨过结着薄冰的湖水,


通向湖中一座小岛。岛上矗立着一幢临水而建的两层小楼。夸张的是这道并没有


多大用处的廊桥,竟然与回廊一起建成复道,上下两层,分别连着暖阁和小楼的


二楼。下面一层是能观赏风景的长廊,上面一层则是精致的厢房式样,使得暖阁


与小楼隔水相望,各自独立,同时又联为一个整体。


夜色渐深,一钩冷月映在冰面上,凄清的月光寒意彻骨。阮香琳本来想说些


什么,看到如此月色,却彷佛触动心事,有些失神。


「在想什么?」


阮香琳慌忙道:「没什么。」她掩饰地扶了扶鬓侧,露出一个笑容。


「她们是不是又招惹你了?」


阮香琳唇角含笑,眼角却禁不住发红。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奴家以前


想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气颇高,嫁了那样丈夫,总觉得明珠暗投。后来从了公


子,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家原只是井底一只小蛙儿……」


「相公身边那些女子,不光比奴家美貌,比奴家年轻,修为还比奴家好,甚


至连身份奴家也比不过……」阮香琳说着淌下泪珠,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


「她们说奴家是残花败柳,奴家本来气得要死,可仔细想想,也怨不得她们看不


起奴家。奴家没让相公开苞,偏还做了妾室,本就是奴家高攀了……」


「胡扯什么呢?」程宗扬道:「你是残花败柳,那帮贱奴算什么?哪个贱婢


敢这么说,你就啐她!大胆点,别虚!有我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程宗扬摸着下巴寻思道:「说起来好几天都没和你欢好


了,瞧你哭得跟花猫似的。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过来,好好让老爷爽一下。」


阮香琳破涕为笑,娇声道:「是。」


撩起门口的轻纱,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楼中一厅两厢,东侧的厢房珠


帘卷起,友通期躺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轻云般的绒毯。她脸色雪白,秀发散


在枕上,像具木偶般一动不动。


榻旁放着一只丹炉,炉中药香四溢,带来融融暖意。小紫坐在一边,正在看


义姁研磨药物。见程宗扬进来,她竖起手指,轻轻的「嘘」了一声。


程宗扬老实闭上嘴巴,在小紫身旁坐下,先提起雪雪的耳朵扔到一边,然后


拉住小紫微凉的小手,合在掌心里。


义姁研磨药物,一磨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她研磨好,将药材投入


丹炉,程宗扬才开口问道:「怎么样?」


义姁冷着脸道:「脉象已经稳住了。」


程宗扬一阵火大,「你一个拿来送人的礼物,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笑着给我


说一遍!」


义姁怔了怔,然后挤出笑容,「回主子,期夫人的脉象已经稳住了……」


「行了。」程宗扬打断她,一边得意地朝小紫挤了挤眼睛。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耳朵,「她这会儿应该能听见了。程头儿,你


最好说点好听的。」


友通期六识被禁,即使能听到,也只是恢复了一个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听觉。


不过能解开禁制,总是个好消息,说明义姁没有胡吹大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程宗扬倾了倾身子,对友通期道:「你能听见吗?」


刚说完,程宗扬就发现这个问题太蠢了。他拿起小紫的小手,在自己额头上


拍了一记,然后道:「我来说,你安心听着就好。有两个好消息,个呢,暗


害你的吕冀,已经被我们干掉了,而且还死得挺惨!第二个也是好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道:「你肚子里有宝宝啦。虽然还不知道是男孩还


是女孩,但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


友通期静静躺在榻上,连睫毛也没有一丝颤动,眼角却忽然滚出一滴泪珠。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尽量放缓口气,微笑道:「你现在是被吕翼那狗贼


下了毒,身体暂时不能动。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给你治疗。只需要一点点


时间,你就能恢复健康……」


友通期眼角的泪珠越来越多。小紫道:「一直哭的话,对宝宝不好呢。」


少女眼角的泪水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小紫拿起巾帕,帮她拭去泪水,然后笑


道:「看来不仅是耳识,连意识也恢复了。光明观堂好厉害呢。」


义姁低下头,打开丹炉,一股热气升腾而起。她将药汁斟到一只尖长口的银


壶里,然后摇了一下铃铛。


一个女子悄然进来,捧起银壶,放在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给药汁降


温。


「她怎么在这儿?」


「因为她最听话啊。」


「她?」程宗扬一脸「你在说笑」的表情。


那个像小丫鬟一样的女子正是成光。她身为诸侯太子妃,却怂恿刘建作乱,


反叛汉国;作为黑魔海的御姬奴,又与晴州商会勾结,背叛主人,活脱脱一个三


姓家奴。


不过反过来说,她被汉国朝廷列为逆党,又被黑魔海所不容,连晴州商会也


在事败之后将她弃若敝屣,可以说举世皆敌,比孙寿还惨。只有委身为奴,才有


一条活路,由不得她不乖乖听话。


程宗扬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小紫敢让这个劣迹斑斑,没有半点信义可言的


御姬奴在身边伺候,还是有些大胆了。


成光倒是很听话,她凉好药汁,然后乖巧地捧起来,递给义姁。义姁托起友


期通的玉颈,然后将银壶尖长的口器插到友通期口中,将药汁灌入她腹内。


「这也太粗暴了吧?都不提个醒?」


「她身识还没有恢复呢。什么知觉都没有,提醒也没有用。」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这是什么药?」


小紫道:「安胎的。」她对成光道:「剩下的给对面送去。」


「对面是谁?」


小紫道:「凝奴啊。」


程宗扬大吃一惊,「她怀孕了?」


「没有啦。」


「没怀孕喝什么安胎药?」


「熬得药多了,倒掉太浪费,让她喝点好了。」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点不放心,起身去对面的厢房看了看。


阮香凝的修为连平常都算不上,偏又习的瞑寂术,对精神损耗极大,身体向


来柔弱。在与董卓军的交战中受伤,到现在都未能恢复。哪像自己,短短半天时


间,胸口被银簪划出的伤口已经癒合,连肩后的剑伤也好了大半。


阮香凝留在宫里,伤势一直没有起色。义姁在治疗外伤上面颇有一手,因此


将她一并送来,由义姁诊治。


等义姁给友通期灌完药,小紫揽起雪雪,走到对面的厢房。却见程宗扬正搂


着阮香凝,两人唇舌相接,亲吻得如胶似漆。


小紫笑吟吟看着,一边伸出手指在俏脸上刮着羞他。


程宗扬松开嘴巴,一脸郑重地说道:「好些了吗?」


阮香凝红着脸摇摇头。


「一点效果都没有吗?要不我给你补点阳气?」


看到阮香凝虚弱的样子,程宗扬终于还是忍住,没有下手,「算了。你再养


几天吧。」


阮香凝垂下眼睛,柔声应是。


「大笨瓜。」


程宗扬嫌楼内药味太大,拉着小紫沿着湖岸漫步,他辩解道:「我的生死根


以前很厉害,能把死气转为生机,还散的到处都是,你月霜姊姊就是被我给治好


的。凝奴也太没用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你把生机转为真元了啊。这要还是散的到处都是,你可就一点都留不


住了。」


「可不是吗!」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要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这回吸收的


死气太多,到现在还有好多杂气没有清理乾净。刚才真要那什么了,说不定凝奴


不但没治好,反而伤上加伤。」


「你就是想亲她。」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亲你好了。」


「不要!」


两人笑闹一会儿,程宗扬道:「那谁……咳,留下的信,还有东西……」


没程宗扬说完,小紫便道:「不看。没兴趣。」


程宗扬有些讪讪的,同时还有些心酸。说来自家的鸟人岳父还真不是对女儿


不闻不问的人渣父亲,他在太泉留下的遗物里面,对几个女儿也颇为上心。问题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越是对其他女儿上心,就越显得小紫这个不存在


的女儿多余。


「这本功法你帮我拿着。太厚了。」程宗扬把那本武穆秘籍交给小紫,「有


空你帮我看一眼,说不定能找到那谁的坟,把他挖出来鞭尸呢。」


小紫拍了拍雪雪,小贱狗张口把秘籍吞了下去。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湖边一块石上,坐着一名黑衣云髻的女子,她一手探


入湖中,正在结着薄冰的湖水里洗着什么。


程宗扬走过去,脸色不善地说道:「干嘛呢?」


吕雉提起湿淋淋的衣袖,将一只陶罐放在旁边,然后两手指尖相对,按在石


上,俯身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安静地施了一礼。


那只陶罐里面原本盛放着她丈夫的骨殖,不过此时被洗得乾乾净净,本来就


不多的骨灰连个渣都没剩下来。


「你这是……把你老公喂鱼了?」程宗扬道:「多大的仇啊?」


刘奭那个倒霉鬼都死多少年了?还是死在她手里的。有多大的怨气也早该化


解了。结果连点骨灰都洒了喂鱼。她这心肠未免太狠毒了。


吕雉澹澹道:「主人婚期将近,不祥之物,留之不吉。」


「说得挺好听……」程宗扬打量着她,「可我怎么总有点不信呢?你一个太


后,还真愿意给我当奴婢?」


吕雉沉默半晌,良久吐出一个字,「是。」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还是有点不信。」


「舍弟生死,吕氏存亡,尽在主人手中。」吕雉道:「奴婢一人的荣辱,又


何足挂齿?」


小紫笑道:「既然这样,今晚让程头儿给你开苞好了。」


吕雉一直举止自若,听到这句话,却是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太后娘娘杀伐果决,怎么轮到自己开苞就吓成这样?


不就是后庭吗?习惯了就好。」


吕雉浑身都颤抖起来,神情间充满了强烈的羞耻,无比的愤恨,还有永远无


法摆脱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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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么了?」


小紫挑起唇角,轻笑道:「人家也是刚知道,这位秉政多年的太后娘娘,居


然还是处子呢。」


***    ***    ***    ***


小楼的二层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寝室,窗上镶着澹绿色的玻璃,地板上铺着猩


红的地毯。室内挂着一道丈许高的帷幕,上面绘制着踏云而行的仙人,操蛇执斧


的力士,群山耸翠,险川飞瀑,令人犹如身临其境。程宗扬坐在幕前一块白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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