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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9.4)

  六朝燕歌行

第九集·浮屠金身


第四章·佛法显圣


29年8月11日


段文楚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中行说,只觉心力交瘁,吃救心丸都救不回来那种。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自己堂堂鸿胪寺少卿,在家里睡得好端端的,却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叫起,脸都没顾上洗,巴巴地赶过来听一个阉奴教训。这年真真是没法儿过了……


终于等到中行说口乾舌燥,拿起茶盏的空隙,段文楚弱弱地说道:“那位姑娘是擅闯……”


“呯”的一声,中行说丢下茶盏,震得段文楚一阵心惊肉跳。


接着中行说就劈头盖脸地怼过来,他尖着嗓子道:“擅闯?大雁塔本来就是任由游人登高望远的观赏区,既非皇室禁地,又非佛门专有,哪里来的擅闯?再说了,我家夫人即便是误入,大慈恩那帮贼秃一不报官,二不知会家属,反而将两个弱女子囚禁塔上——足足十日之久!期间威逼禁足,连塔门都出不得一步!我倒要问问,那帮贼秃究竟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还是说长安城的高僧擅自在庙中囚禁女子已经蔚然成风了吗?连官府都视为寻常了吗?”


中行说一连串的质问气壮山河,掷地有声。段文楚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不禁心怀戚戚。


骂得真好啊,真应该把那帮大师们都绑过来,蹲这里听听!人家擅闯,你们就敢把人关起来?置我大唐官府于何地?置我大唐的脸面于何地?置我这个倒了八辈子霉的鸿胪寺少卿于何地?真真把我们大唐的脸面都丢尽了!


不过话说来,咱们这也不是回丢脸了。上回因为官府的人盯梢,被汉使抓了个现行。这回轮到佛门,还是皇家寺庙。好吧,大伙排着队,轮番丢脸,所谓祸不单行,吾道不孤。


段文楚木着脸道:“大慈恩寺的僧人确有不是,不过贵上在塔上时,众僧始终以礼相待,并无威逼之事。”


“还有脸说!”中行说痛声喝道:“十天!我家夫人生生饿了十天!人都瘦得跟纸片一样!我们这些奴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连死的心都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中行说越说越激动,扯起袖子道:“我一个阉奴,今日便与你血溅五步!”


段文楚推案而起,背脊贴在墙上叫道:“先生息怒!何以至此啊!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割地!”


段文楚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割两个郡给我们侯爷,这事就算过去了。”


“过不去!”段文楚叫道:“我大唐从无割地之举!何况是为这么点儿事?老中,你这漫天要价要得也太过了!”


“割地不行?”


“真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


“少割点儿?一个郡?”


“一寸都不行!这么说吧,我要敢应半个字,出门就得被人乱刀砍死,死了还得被人踩着尸体吐唾沫。”


“那你说。”


“让我说吧,贵上擅闯……”


“还说擅闯!我家夫人好端端带着奴婢去大雁塔游玩,一个恍惚,莫名就到了大雁塔十层,被一帮贼秃看押起来。我倒想问问,那帮贼秃施的什么妖法?到底坑害了多少女子!”


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段文楚连夜被江王殿下叫起,与江王府、大慈恩寺的僧众三头六面商量对策,结果头一樁,人家舞阳侯未过门的娇妻怎么到的大雁塔十层?那些和尚就说不出个头绪来。各种支吾应对,闪烁其词。追问得紧了,那帮贼秃索性破罐破摔,非说人家突然就在塔里出现,塔里塔外好几十个大和尚,硬没一个看到她们怎么进去的。


这是处理问题的态度吗?出了这档子破事,大伙儿掩都掩盖不及呢,这帮秃驴还上赶着添柴加火?这帮和尚也是霸道惯了,堂堂汉使的娇妻都敢拘禁,正当着江王殿下的面被抓了个现行不说,事到如今还藏着掖着,段文楚都想啐他们一脸!


“据寺里的僧人说,贵上先炸坏了塔上的木梯,又将券门炸毁。说来贵上毫髮无伤,倒是大慈恩寺损失惨重。”段文楚这番话说得毫无底气,还不得不咬着牙列举己方的损失,竭力在谈判中争取的利益。


果然话一出口,就被那阉狗啐了回来,“那是他们活该!我家夫人带着防身利器,若非心怀慈悲,早送那些贼秃上西天去见佛祖了!他们不仅不感恩戴德,这会儿居然还反咬一口?莫非还想让我家夫人赔偿他们损失不成?”


段文楚沉痛地说道:“寺里的僧人也伤了两个。”


“这样吧。”中行说快人快语,“你们把那两个贼秃杀了,只当给我家夫人赔罪,这事儿也算完。”


段文楚面色僵硬。说得真轻巧啊,大慈恩寺的僧人那是随便杀的吗?要是能杀我早就杀了,你信不信!


“上天有好生之德,贵上也有仁慈之心。”段文楚乾笑道:“暂且,暂且饶他们一命吧。”


“割地你不肯,杀了罪魁祸首你也不肯。怎么着?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平白让我们吃这个大亏?”


段文楚心里憋屈得要死,大慈恩寺这事闹的,压根儿没什么道理可讲。说到天边,你一群和尚,把两个女人拘禁在庙里就不对!大慈恩寺什么背景?大唐的皇家寺庙!这事儿敢传出去隻言片语,立马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


既然不能晓之以理,只好动之以情。段文楚道:“大过年的,大伙儿都不容易。汉唐本是睦邻,一点点误会而已,何必伤了和气呢?先生你看,该如何了结此事?”


中行说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大慈恩寺赔礼道歉。”


那帮秃驴惹出的祸事,他们不去赔礼道歉,难道还让自己来装孙子?段文楚果断点头,“该当的!”


“让大慈恩寺的主持亲自过来磕头。”


“……这个。”段文楚苦着脸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大慈恩寺的窥基大师出自功臣世家尉迟氏,乃是奉先皇诏命,代替先皇出家为僧。连吾皇见到大师,也得礼敬三分。”


“不行!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回头再来答复,如何?先生且说第二樁。”


“我家夫人被囚塔上十日,这损失该怎么赔?”


段文楚试探道:“你看……多少钱合适?”


“钱?”中行说像是受了莫大的污辱,尖声叫道:“我家侯爷最不缺的就是钱!再提一个钱字,咱们就算谈崩了!”


“好好好,不提阿堵物。先生的意思是?”


“那尊碧玉金佛……”


“万万不可!”段文楚心都快碎了,这阉狗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一口口咬的全是痛处!


“那碧玉金佛是建塔时专供的护国神像,我大唐历代帝皇登基,都要去礼拜祈福。”


中行说轻飘飘道:“换个呗。”


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要不是今天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击贼笏,我这会儿就抽你了!


段文楚按捺住怒气,苦口婆心地解释半晌。总之,地不能割,和尚不能杀,窥基大师不能磕头,碧玉金佛也不可能赔给程侯。至于其他的,大家慢慢商量,反正自己就算死在谈判桌上,也得把两边都安抚下来。


◇    ◇    ◇


中行说回来复命时,程宗扬正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喂小紫喝粥。


喝了几口,程宗扬拿起帕子,给小紫擦了擦唇角,“你是说,你找到一处遗迹,然後不知怎么,就被传送到大雁塔里面?”


“嗯。”


“遗迹在哪儿?”


“兴庆宫。”


程宗扬想起去皇图天策府时,曾路过兴庆宫,但那座宫殿据说在黄巢之乱中被乱兵焚毁,已经废弃多年。


中行说一把抢过程宗扬手里的粥碗,殷勤地舀了一勺,喂给女主人,一边谄媚地说道:“回紫妈妈,妈妈交待的事,小的已经办好了。”


程宗扬惊奇地看着中行说,这杠精整天杠天杠地杠神仙,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副嘴脸?


中行说细声细气地说道:“鸿胪寺的人已经答应了,由江王殿下代表唐国官方,向妈妈赔礼道歉。碧玉金身佛是皇室重宝,不好拿来赔偿,钱铢妈妈不要,换成大慈恩寺名下的地产。小的按照妈妈的吩咐,要了坊里的法雲尼寺,总之,这回要让大慈恩寺那帮贼秃好好出一回血。”


程宗扬奇道:“要尼寺干嘛?”


小紫道:“让雉奴出家啊。”


程宗扬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并不简单。吕雉的身份太过敏感,赵飞燕怕了汉宫的政治厮杀,宁愿跟着自己奔走,也不肯留在汉宫当她的太后。没有她这位名义上的掌权者约束,吕雉绝不能再留在汉国,否则她趁着内宫的权力真空重掌大权,自己哭都哭不出来。


把吕雉送到唐国出家为尼,倒是个好主意,无论对内对外,包括对霍子孟、金蜜镝等人都好交待——事实上这也是双方的默契。问题是为了让吕雉出家,用得着要一座寺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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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法雲尼寺成了程头儿的家庙,程头儿就可以玩里面的小尼姑了。正好教坊又在隔壁,程头儿想偷香窃玉也方便啊。”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个死丫头。”


“还有吗?”


“还有些绫罗绸缎,赔给妈妈做衣服;一点珠宝美玉,赔给妈妈做首饰;饮食上妈妈不要素的,那些和尚又不肯杀生,最後谈下来,奉送活羊二百口,胡椒香料二百斛。”


程宗扬忍不住道:“庙里还有活羊?”


中行说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瓜一样,“信徒送到庙里放生的。”


跟这孙子置气,能把自己气死。程宗扬果断忽略掉他的目光,只当没看见。


好嘛,借花献佛,借羊赔偿。反正那些羊即便被放生,将来也不知道会落到谁口里,能被死丫头吃掉,也算是它们羊生的造化了。


“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千把金铢的样子,便宜他们了。”中行说瞧着女主人的脸色道:“要不……小的再去宰他们一刀?”


“先这样吧。剩下的改天再去讨。”


中行说一听,精神大振,主子这意思……这事儿没完,後头还有?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啊!跟着紫妈妈干活儿,就是舒坦!


小紫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中行说恭恭敬敬地把粥碗还给正头主子,倒退着出了门,然後兴冲冲叫上吴三桂,去鸿胪寺讨账。


这厮还是欠收拾啊。程宗扬感叹着放下粥碗,张开手臂,“过来抱抱。”


小紫舒服地依在他怀里,然後皱了皱娇俏的鼻尖,“有味道。”


“不会吧?”程宗扬闻了闻自己身上,“哪儿有味?”


他忽然想起来,伸手从囊中取出一件物品,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那是昨晚用过的手电筒,被杨玉环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小紫道:“你见到杨玉环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瑞龙脑香啊。波斯进献给唐国皇室的贡品,专供杨姊姊一个人用的。”


“姊姊妹妹的,叫这么亲?”程宗扬後知後觉地说道:“你见过她了?”


“来的天我就见她了。”


“怪不得她对我这么了解呢!嗨,这小妞装得还挺像,我还真以为卫公嘴巴那么大,什么都往外说呢。”


“你是说我嘴巴很大喽。”


程宗扬正容道:“你这是污蔑!我是说那妞太能装了。明明都跟你见过了,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对了,你见过那个手提箱没有?四方板子,一点缝没有那个。”


“见过啊。”


“你说老岳为什么要留个那东西?里面装的什么?还有,她说密码忘了,是真的假的?”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被骗了哦。”


程宗扬又一次感觉到智商受到了污辱,他的反击是:手脚齐上,把死丫头抱得紧紧的,用自己还没来得及刮的鬍髭在她粉嫩的玉颈中一阵乱蹭。


“救命啊……”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死丫头,看你还敢戏弄我!”


“饶命啊,程头儿……”


折腾了好一会儿,程宗扬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小紫。


小紫拂了拂鬓角,仰起颈子抱怨道:“跟刷子一样,都快破了。”


程宗扬“啵”的亲了一口,“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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