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第十七集 世事如棋 第三章 六道神目
一股阴狠的力道涌来,接着“绷”的一声,高力士手中那截白绫扯得笔直,程宗扬手掌堪堪握住白绫,当即力贯五指,将白绫从中扯断。另一边的中行说用力过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死太监这是玩真的啊!程宗扬半跪在地上,额头冒出一层汗水。
吕雉眼中露出一丝惊恐,随即抿紧红唇,颈背依然挺得笔直。
程宗扬惊魂甫定地站起身,扭头看着杨玉环。
“呯”的一声震响,杨玉环凤目生寒,玉面含霜,没等他开口,就一掌拍在案上,恨声道:“你还知道回来!”程宗扬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杨玉环毫不示弱地反瞪回来,拍着桌子娇嗔道:“说!又去哪儿野了!”上好的黄花梨木书案被她拍出几道裂痕,然后“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程宗扬往前迈了一步。
杨玉环把断裂的书案踢到一边,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双手叉腰,不管有理没理,先把气势摆得足足的。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闭嘴!”程宗扬怒道:“你还真要杀人?”“你别污蔑我!谁要杀人了?”杨玉环厉声道:“你家的太监跟我家的太监拔个河,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们拔河是把绳子套在人脖子上拔的?”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你看错了,她是裁判。”说着她环顾四周,“你们说,是不是?”高力士头一个开口,“公主说的是!”程宗扬奇道:“你个死太监,当着我的面扯谎,就不怕得罪了我,将来把你打发到墓地守坟去?”高力士板着脸道:“奴才凭的是天理良心!”程宗扬望着杨玉环,“这是你教出来的?”杨玉环笑靥如花地说道:“本公主的话,就是天理,就是良心!”程宗扬扶着额头,半晌才道:“说,你来有什么事?”杨玉环眼圈顿时红了,哽咽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是不是我也要等你翻牌子,才能见你一面?”程宗扬解开吕雉的穴道,让寿奴过来扶住她,一边对中行说道:“紫丫头去哪儿了?贾先生那边有事没有?地道挖得怎么样了?”“出大事了。”杨玉环正容道:“王守澄死了。”程宗扬对光奴道:“给我拿杯水来!一点眼色都没有!”杨玉环对着他的耳朵喊道:“皇上要造反了!”“噗”,程宗扬刚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静室内,杨玉环与程宗扬面对面坐着,神情严肃。
“李二下定心思,要诛除宦官。但他管不住神策军,只能东拼西凑,找来一帮怎么看都不靠谱的货色。”“你觉得他成不了?”“不。”杨玉环道:“他很有机会成功——假若他倚仗的那些人不互相扯后腿的话。”程宗扬道:“李训与郑注?”“没错。”杨玉环低声道:“他们原本已经商量好,借着给王守澄发丧,让当权的宦官都去送葬。届时由李训和郑注带领亲兵,将那些权宦一举杀光。”程宗扬有些不信,“这么简单?那些宦官这么容易中计?”“你要站在宦官那边去想,”杨玉环道:“李二是他们一手扶上皇位的,为此险些杀掉最有资格继位的绛王李悟。郑注和李训也是那些宦官举荐给李二的。还有与李二同谋的王璠——,向宦官效忠的就是他。至于李二本人,当初他们不选李悟,就是看中了李二文弱无能。”怪不得,在宦官看来,从皇上到下面的文官全是自己人。反对宦官掌权的官员,比如自己的街坊卢钧、郑余庆等人,都被他们打压下去,自然是高枕无忧。李昂大义在身,趁他们不备,突然发难,真有可能一举翻盘。
“可笑的是,李训与郑注两人在君前说得信誓旦旦。到了半夜,李训悄悄入宫,力劝李二收回成命。”杨玉环冷笑道:“理由是兵力不足,鼓动李二把郑注派到凤翔募兵。”程宗扬奇道:“都箭在弦上了,这会儿再去募兵?来得及吗?”杨玉环道:“募兵只是借口,李训是想把郑注逐出朝堂。”“他疯了?”“趁送葬动手诛宦,是郑注的主意。若是事成,出谋划策的郑注便是功劳第一,李训怎么会甘心?”程宗扬都替他们心累,都这时候了,两名宰相还在互相拆台,真当那些太监都是土鸡瓦犬,乖乖等着他们来杀?
程宗扬惋惜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杨玉环道:“李二这人耳根子软,说好听些,是虚心纳谏,说得不好听,是心无定计,全无主张。狗尾巴草一样,风一吹就倒。”杨妞儿对李昂越来越不满,提起他就没好话。
程宗扬笑道:“那你不是也能说动他了?”杨玉环白了他一眼,“我吃饱撑的,卷到这种事里头。”“这么大的事,你难道能置身事外?”“为什么不能?”杨玉环冷笑道:“他连卫公都不放心,生怕天策府的人拿到兵权。别看他说得好听,指不定他身边的人怎么算计我呢。”“他怎么对天策府这么忌惮?”“说到底还是心虚,一点胆气都没有。害怕武将掌握兵权,与藩镇勾结,更害怕神策军落到那些武将手里,再没有他李二的容身之地。”程宗扬仔细想想,倒是能理解李昂内心的恐惧。宦官再怎么争权夺利,总不至于跟藩镇勾结到一处,反而是宦官与藩镇势同水火,相当程度上对藩镇的权力形成制衡。如果换成武将,这事还真不好说。卫公再忠心,总不如太监放心。
但杨玉环也说得没错,说到底还是李昂能力有限,没信心让那些虎狼之师,铁马英雄效忠于己。如果换成李世民,或者李隆基,有这样一帮悍将在手,早就建起凌烟阁,大封功臣,君臣相得,名垂青史。
“你刚才说,他让你对付鱼朝恩?”“只是拖住他片刻,我跟小鱼鱼去找他喝杯茶就有了。”程宗扬道:“这位陛下的计谋还挺有意思,让窥基对付李辅国,你牵制鱼朝恩,仇士良和田令孜呢?”“仇士良管着内侍省,人在宫里,李二只能亲自对付他。至于田令孜……”杨玉环思索了一会儿,“我怀疑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哦?”“我也说不准。但田令孜跟仇士良、鱼朝恩他们不是一条心,一堆混账,各怀鬼胎。”程宗扬来了兴趣,“他会反水?”如果李昂能从一王四公中拉到一个盟友,那简直是神来之笔。皇上造反这种彪炳史册的大事,真有成功的可能。说到底,宦官只是皇上的家奴而已,唐皇得弱鸡成什么样,才会被家奴给压得翻不了身?
“谁知道呢。那帮阉奴一个比一个阴险,让我说,全死光最好。”说着杨玉环好奇地问道:“王守澄真是你杀的,这么厉害?”程宗扬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淡然道:“区区一个王守澄而已。”杨玉环露出崇拜的目光,“真能吹牛逼。你带了多少人堵他?”“谁堵了?偶然撞见,遭遇战,正面硬刚!一挑二!干掉两个六级!”程宗扬拍了拍胸口,“就这么牛!”“嘁!”杨玉环一个字都不信。
程宗扬道:“窥基跟李昂关系很铁吗?”杨玉环道:“李二对佛门一肚子的怨气,你说呢?”“那他们怎么联起手的?”“自作聪明呗。李二以为将佛门列为国教,就能收买窥基那秃驴。”杨玉环愤愤道:“这个没脑子的傻瓜!”程宗扬讶道:“窥基跟李昂联手是假的?”杨玉环叹了口气,“要是假的就好了。李二开出的条件,恐怕真能打动窥基那秃驴。”杨妞儿骂归骂,心里头可是清楚得很,没有真把李昂和窥基当成傻瓜。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和情绪,影响判断力。
如果能让唐国正式将佛门列为国教,彻底压倒道门,绝对是一椿不世奇功。窥基的声望甚至将超越不拾一世大师,成为佛门古往今来第一人。与大唐国师的身份相比,沮渠二世的衣钵都有些轻了。
这样的话,窥基大张旗鼓拉拢各方势力,说不定只是拿自己当幌子,用来迷惑宦官和藩镇……程宗扬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窥基搞的这个对付自己的联盟破绽百出,实在不像是这位佛门大师的手笔。也许他只是以诛除自己这个佛门公敌的名义,有意引导宦官、藩镇、宗室、道门,以至于各方江湖势力的视线,用自己这个外人来搅混水,替李昂掩盖诛宦的真实意图——也许这才是真相!
程宗扬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杨玉环一拍桌子,“有道理!”程宗扬站起身,“先这样吧,你也该回去了。”“你什么意思?”杨玉环立刻挂上泪花,“我一大早连家都没回,就赶来给你报信,你居然赶我走?”程宗扬无奈道:“我要召姬妾侍寝呢。要不你也来?”杨玉环惊呼道:“白昼渲yín ?天啊,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都干得出来!太yín dàng !太无耻了!来就来!算我一个!”程宗扬差点儿噎死,“真来啊?”“难道还有假的?”杨玉环摩拳擦掌,“快点儿!我在旁边好好学学!”程宗扬举手投降,“商量正事呢,别闹。”杨玉环冷笑道:“正事?是去安慰你那个老女人吧?本公主就在这儿盯着!哪儿都不去!”程宗扬只好拉开门,“请贾先生过来。”贾文和仔细听完,“主公的意思呢?”程宗扬道:“窥基既然拿我当幌子,我也不能便宜他。本来咱们商量好的,把王守澄的死栽赃到那帮太监头上。我现在想,干脆把窥基也扯进来!”“怎么扯?”程宗扬腆着脸道:“这就要看你了。老贾,我相信你!你可以的!”贾文和道:“主公可是打算帮那些宦官,拆穿唐皇的计谋?”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吐出一个字,“干!”自己听到李昂的谋划,觉得是个坑窥基一把的好机会,却忽略了这样做的后果。窥基肯定是诛宦的关键人物,李昂还指望他对付宦官中地位最高,声名最显赫的李辅国,如果自己祸水东引,唐皇的诛宦大计还没开始,就被自己给废了。
“那怎么办?”程宗扬摊手道:“难道我就这么忍着,等他们先把那帮宦官干死?然后再转手把我干掉?”贾文和微微欠身,“敢问公主,郑注去了何处?”“凤翔。”杨玉环道:“今早李二召见郑注,命他为凤翔节度使。”贾文和道:“今日是正月十三,十日之内,唐皇若不动手,李训等人就死定了。”程宗扬一怔,“这么急?”“夜长梦多,一旦被宦官知晓,便满盘皆输。以属下之见,只待郑注离开长安,前往凤翔,宫中就有事变。”杨玉环也道:“会不会太快了?”贾文和道:“我若是李训,既然进言将郑注迁至外郡,就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参与。”杨玉环却犯了犹豫,颦起娥眉,“李训……不会这么不识大体吧?”程宗扬这会儿反应过来,“有机会独吞功劳,还说什么大局?哼哼!窥基那秃驴竟然拿我当幌子,小心我跟宦官联手,先砍死他!”杨玉环赶紧道:“你可别乱来!”“我就说说。那帮太监狠毒狡诈,跟他们合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程宗扬眼巴巴看着贾文和,“老贾啊,咱们可不能便宜了窥基那秃驴啊。”“想让窥基无暇他顾,并非难事。”贾文和道:“只须将净念与那番僧放了便是。”“干嘛要放!”程宗扬与杨玉环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又彼此嫌弃地瞪了一眼,“干嘛学我说话!”“你先闭嘴!”杨玉环喝斥了一句,然后对贾文和道:“把那两个秃驴放回去,不是放虎归山吗?”“若是山中本就有虎呢?”杨玉环眼睛一亮,“一山不容二虎!”程宗扬道:“何况山中还不止一头猛虎!窥基是十方丛林在唐国的首脑,释特昧普是声势正旺的蕃密大师,传,纳觉容部这个跟蕃密关系微妙的苯密番僧——他们四个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说得真恶心!”杨玉环兴致勃勃地说道:“可万一他们尿到一个壶里,你不就倒霉了?”“他们要能联手,也不会把净念和纳觉容部丢出来送死了。”程宗扬笃定地说道:“把他们两个送回去,他们自己就能打破头——那个番僧没事吧?”“那番僧刚送来的时候脑袋挤得跟葫芦一样,没几天居然长回来了。”杨玉环啧啧称奇,“太好玩了。”“这有什么好玩的?你这兴趣太变态了吧?”“我变态?我要是变态早把他脑袋切下来好好研究了。哎,你说,他脑门中间怎么有个眼儿呢?”“是眼!你一个大姑娘,说眼儿怎么说这么溜呢?”“哎哟!我就说个眼儿,你就想到什么眼儿上了?你个臭流氓!”这对狗男女越聊越火热,越聊越像是打情骂俏,贾文和木着脸站起身,“属下告辞。”“别!”程宗扬好歹还惦记着那件要紧事,“有件事还得跟你商量商量。”贾文和看了他一眼,“公事?私事?”程宗扬怔了一下,“有什么区别吗?”贾文和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主公家事,请紫姑娘定夺便是,何需属下置喙?”老贾够精的啊,坚决不搅和自己的家事——那能由得了你吗?
程宗扬正容道:“天子无私事,本侯——你趴这么近干嘛!”杨玉环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几乎贴到他脑门上,瞪着如水的美目凶巴巴道:“不许瞒着我!”程宗扬满心无奈,想保守点秘密怎么就这么难呢?
“来人!请你们紫妈妈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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