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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节

  升官发财在宋朝

四人围着圆木桌小酌一阵,就听高继宣抱怨道:“这回制科连考六道策论,写得手筋酸痛不说,实在摸不准考试官的喜好啊。”


过往令人心照不宣的是,包括武举在内,但凡涉及时务策略的论题,通篇皆以‘仁’‘义’贯穿,结论是清一色的‘偃武修文’,‘以德服人’,‘却兵家之图书’。


这种全然有悖于兵家锐气的儒家温雅,显然不对高继宣等血气方刚的衙内的脾气,也是他们对科考不屑一顾的原因。


但这回出的将科考题,却是无一不充斥着鲜明的务实色,主题也与现实紧密相扣:不是问在边防时务,便是要求针对当前西北形势进行分析和提出御敌对策。


这也是令陆辞当时吃了不小的一惊的原因——他着实没料到,其他考试官们如此擅长揣测官家心思,竟顺道把他想出的题给悉数囊括了。


这种类型的问目,让在秦州服役数载、既亲身上过战场、也做过‘杂务’的狄青等人如鱼得水之余,也叫围绕着往年制科以及文、武举题来练笔的一些士子,彻底看傻了眼。


他们要么久居京中,要么苦读文举参考书目去了,哪儿会知晓边陲城镇的备战事宜?


实在无法,他们只有凭常理推断,一路摸索着往下写了。


但即使占了有切实经验的‘便宜’,高继宣还是忧心忡忡:“陆节度自不用说,定是旗帜鲜明的主战一派;但其他考试官可就难说了,保不准都是主和的呢?”


应举者最怕的,往往不是自己的才学不足,而更多是害怕迈入阅卷考官‘雷池’,让考卷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惨结果。


写得再好的主战策,落到主和一派的阅卷人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要是为了逢迎主和的考试官,就昧着良心写一篇与真实所想背道而驰的文论的话……高继宣自认要有这本事,早考文举去了。


哪怕真了这么一般周折,卷子最后得来到主战的陆辞手里,也决计得不到多好的名次。


“唉,实在难办得很!”


高继宣哀嚎一声,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知晓一点内情的考生们为难得很,而在之后几日里忙于阅卷的诸位考试官们,也碰上了不少闹剧。


因参举者良莠不齐的缘故,于大多数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试策中,还混入了一些‘另辟蹊径’,让考试官们哭笑不得的答题。


当陆辞头回看到时,当场就被逗笑了:居然还有畅谈阴阳书中风脚、望云、遁甲之术,正儿八经地将其与行军作战联系一起的。


在试题上大谈特谈那奇门遁甲之术……


这答者怕是太落时了,以为自己还活在好这神神叨叨的调调的真宗朝吧。


陆辞嘴角微微一抽,大笔一挥,毫不犹豫地予以了黜落。


相比起赴贡举解试的热闹,制科既为赵祯继位以来头回开科,主持的还是陆辞这么一位年纪过轻、在不少人眼里为‘简在帝心’的官员,自然要冷清不少。


在几位考试官的合力阅卷下,不过五日,就已将前二十的试卷批改出来,一道送至陆辞处,待他定下最后名次了。


“辛苦了,放下吧。”


陆辞微笑着颔首,待人退下后,将一封封遍布朱笔批字的试卷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只是在翻看完所有试卷后,他唇角淡淡噙着的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唉。


他请叹一声,起身出了门,叫住路过一官吏,吩咐道:“将黜落的所有卷子……都送到我这里来。”


听了他这话,那人不由一愣,不知所措道:“陆主考,这是……?”


陆辞并未多做解释,只莞尔一笑,催促道:“去吧。”


那人摸了摸鼻尖,小声应下,立马就消失在了陆辞的视线中。


只是片刻后到来的,却不是他所索要的试卷,而是一群脸色不虞的考试官们。


在他们看来,陆辞对只需确定最后名次的那二十份试卷置之不理,反而转而索要早被他们黜落了的其他卷子,这份明摆着的不信任,可谓失礼之极。


“陆节度到底年轻气盛,怕是有所不知,览卷之事,并非主考一人之事。”最先发难的吴奎语调客客气气,实则夹枪带棒:“若一人足以胜任此职,那官家何须任命我等相协?”


“陆节度若对我等审阅的结果不满,大可摊开了说,”范师道明嘲暗讽:“而不必强小吏所难,行不符惯例之举。”


“哦?”


陆辞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不等还沉默着的韩亿和韩绛开口,不疾不徐地问道:“恕在下才疏学浅、不通惯例……只是据我所知,自太祖朝起,制科便独立于各科之外,从无定制可言,那究竟是在下不慎看漏的哪一条规定上曾陈,主考不可翻看被其他考试官们黜落的试卷这点的呢?”


他这绵里藏针的话一出,不让几人蹙眉,吴奎不满道:“虽无定制——”


“既无定制,陛下亦无不准,”陆辞疑惑道:“你又在这神气地指点什么江山?”


吴奎瞪大了眼,实在没想到除头日的锋芒毕露外、接下来都表现得很是温和配合的陆辞,会忽然‘出言不逊’:“你!”


“诸位上门来兴师问罪之前,我倒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想问,”不知何时起,陆辞已敛了浅淡的笑意,冠玉似的面庞似冰霜笼罩,本就偏冰的声线似挟了寒风般直往几人胸口砸:“整整二十份试卷,皆是阐述以和为贵、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倒更想知道,你们究竟是在为我大宋选良将之才,还是兢兢业业,为西夏辛苦做铺垫了。”


这话之诛心,堪称石破天惊,直让在场诸人皆出了一头白毛汗。


一直袖手旁观的韩亿,再忍不住了,当即厉声喝止道:“还请陆节度慎言!”


也就在这时,‘围攻’陆辞的这几位文官,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当年就前程无量的陆三元,以近乎被‘放逐’之姿,贬谪至秦州的原因。


这位可是连面对先皇都敢直言不讳的硬骨头,哪儿是什么好施压的人!


“无意冒犯诸位,”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方才还口出诛心之言的陆辞,很快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道歉时也很是爽快:“我年轻气盛,一时难想岔了,但仔细一想,诸位为朝廷呕心沥血,绝非这等隐私卑鄙的小人。”


被‘年轻气盛’这一词结结实实地堵回来的吴奎一噎,气哼一声,别过头去。


陆辞慢悠悠道:“只是我愿相信,却难保旁人不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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