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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最痛是别离

  狐梦若莲

時辰,就如同老天爺掌玩人心的把戲。


越是覺得煎熬越是遲緩,越是想要珍惜則越是流逝。


她想,她終究敵不過天意,或許,這正是老天對她從前倦惰時光的懲罰。


衛襲搬走了兩車行裝,房裡也空蕩了不少,她才發覺,原來她要道別的,是一段難以磨滅的往事。


佟德知道她要離開後,連著幾日眼眶都是紅的。


佟欣笑著,也哄著。


她想,外頭所發生的事,佟德甚至是不太知曉的,畢竟佟欣總是將她照顧得很好。


這麼一想,突然才發覺,她也總是被照顧得極好的。


留在屋裡的事物不多了,隨手翻翻,便能翻到一些從前在角落的物品。


她拿出櫃裡的那只毽子,想起少時衛襲教她打雀,剛開始還覺得好玩,後來……


她撫著毽上的雀羽,就如同那時捧著奄奄一息的鳥兒,才發覺自己很是殘忍。


或許衛襲,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正是因為想通了這個,她才漸漸明白,以前衛襲是怎樣的,好像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通往蓮池的小徑長滿了雜草,秋日枯了,耷拉在泥地上。


那水上的橫廊鋪著落葉,池裡的錦鯉怕冷,都躲在假山下緩緩地劃著薄鰭。


如今權貴們都移去了北宮,這處的侍僕也少了,曾經繁盛一時的地方,也不過落得被人遺忘的下場。


秋日顯涼薄,處處是蕭條。


蓮池,她一連來了好幾日,這一天,終於看見了花允銘。


他站在廊道裡,手裡握著方絹子,左手捏了一搓食,灑進池水。


魚兒從石頭縫裡遊出來,爭搶恐慌的搶著。


她看了一會,才走上前去。


“奴婢參見旻王。”她屈膝行禮。


他扭頭,只用餘光看了她一眼,繼續喂著魚。


她沒說什麼,站在一旁。


花允銘若有似無的歎了聲,轉過手臂,將手中食餌遞在她跟前。


她垂眼看看,抓起少許灑在池裡,魚兒追逐至她身下,口兒張張合合的吃著。


“你找我?”他說著,嗓音沉沉的,然後將手絹裡的最後一些細碎一併倒下。


魚兒躍起,水花四濺。


“……嗯。”她朝池裡拍了拍手,再從懷裡掏出毽子遞出,笑道,“給。”


他盯著那毽子看了許久,久得她尷尬得想回手,他才拿了過去,“給我?”


她點點頭。


花允銘像是笑了聲,“不要了?”


她搖搖頭,“不是不要,是送你。”


“嗯。”他將它夾在腰帶,“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唔……”她抿唇,覺得花允銘很是冷淡,讓她有些接不下話來。


“沒有便回去罷。”他說著,從袖里拉出另一條手帕,將油污的絹兒包著。


“我只是……”她微微低頭,覺得自己做了多餘的事情,“覺得你那時候很高興……希望你……以後也能高興些……”


他忽然一聲嗤笑。


她抬頭看他,心裡有些不明所以的痛。


花允銘將手帕塞入懷裡,笑得諷刺,“恭喜。”說完,與她擦身走過,離開原地。


她恍惚地眨了眨眼,回過身,見花允銘背影遠去。


心頭又是一痛,她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抑或是……做錯了什麼……


直到幾天過後,她才從佟欣口中得知,韓國與冀國開仗了。


而蓮國的半壁疆土都被夾在其中。


花允銘又再帶兵出戰了,力保禍不殃及,以求安定民心。


她覺得痛心不已,原來最難的,並不止和一段難以磨滅的往事道別,而是和這段往日好好的道別。


這一天,出去了十幾日的衛襲終於回來了,她提著裙垮,小跑著上前迎去。


衛襲一把將她抱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傾,我們明日一早便離開。”


她心頭一震,抬起頭來,只見他疲憊的俊容寫滿了擔憂。


“……是怎麼了嗎?”她輕聲問道。


他幽幽看她,撫著她的臉頰,努力再努力地揚起一抹笑容,“聽話就對了。”


這時,忽然想起許多年前,佟欣曾不經意地說過,有些事不必與佟德說得太清,讓她聽話就是了。


她終是明白過來,一個天真爛漫的人身後,必定有一個將這人本該背負的,也一併背負下來的人。


她之所幸,得之衛襲。


只不過,不該再如此下去了。


她,也該長大了。


道別來得這樣匆忙,好在她將要留給佟欣她們的東西早早備好了。


佟德泣不成聲,佟欣一言不發,默默地接過她手中的皮箱。


她紅了眼眶,努力揚笑,“也不是……一定不再見了……”


佟欣笑笑,垂眼道,“珍重。”


佟德撲上前,抱著她的脖子,“小傾……”說著,又搖著頭,悶濕了她胸前的衣裳。


在暗角看著她們依依不捨的衛襲,一聲歎意,轉身去別處了。


晚些時候,她見衛襲在書房著東西,便去了側房。


那裡有兩樣重要的東西,她當時沒讓衛襲帶走。


一件嫁衣,和一顆丸子。


她取下未完成的紅裳,小心翼翼的將它折好,放入了包袱裡。


再晚些時候,衛襲還在書房裡,她輕輕地叩了叩門。


衛襲抬頭沖她一笑,忽然眼睛一閉,身子一歪,不穩的扶著桌沿。


她心驚肉跳,趕緊上前扶著,“衛襲!”


“我沒事……”他用拳頭錘了錘額頭,輕輕推開她,笑道,“真的。”


見衛襲累成這樣,她心疼不已,“去歇會吧,明日再便是了。”


衛襲握著她的小手,懊惱著蹙眉道,“如今也不得不承認,我……”片刻默然,他笑歎一聲,搖搖頭,起身道,“我去歇會。”


陪衛襲來到房裡,哄著他躺下,他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似乎已經倦得睜不開了,只輕聲地說道,“陪我一會……”


她輕輕一歎,隨他躺下身,說道,“睡吧。”只是,這時的衛襲已經沉沉睡去了,心裡覺得難受,又是一聲輕歎。


夜裡,她睡得極不安穩,腦中回回轉轉的,竟全是幼時那些鬼怪駭人的畫面。


驀然睜眼,渾身是冷汗,她急促的喘息著,右手手背的灼熱感讓她抬起手來,只見玉簫鳳的靈狐印亮得極為奪目!


她心臟跳得極快,就像要從喉頭沖出來一般,讓她有些作嘔。


她起身,壓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忽然一頓狂風大作,吹得窗兒直抖,她轉過頭,想叫衛襲,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手背的金印閃了閃,滾燙不已,她側過身,緊緊地揪住衛襲手臂的衣衫,喚著,“……”


衛襲咻的睜眼,彈了起身,見狀吼道,“該死!”


“唔……”她髮鬢被汗給浸濕了,右手又麻又痛,被衛襲一把將抱在懷中,耳邊響起他呢喃不清的話語,頓時,他們為白光所籠。


她喘息著,“怎麼了……?”


衛襲半晌沒有言語,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她想了想,只是輕輕一笑,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衛襲一頭好看的銀發散在她的身上,她握住一縷,舉在唇邊吻了吻。


身旁的事物全被狂風吹得淩亂,只有他們,閃閃發光著、安然無恙地坐在那床榻中央。


“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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